文学上
到沆 丘迟 刘苞 袁峻 庾於陵 弟肩吾 刘昭 何逊 钟嵘 周兴嗣
吴均
昔司马迁、班固书,并为《司马相如传》,相如不预汉廷大事,盖取其文章尤 著也。固又为《贾邹枚路传》,亦取其能文传焉。范氏《后汉书》有《文苑传》, 所载之人,其详已甚。然经礼乐而纬国家,通古今而述美恶,非文莫可也。是以君 临天下者,莫不敦悦其义,缙绅之学,咸贵尚其道,古往今来,未之能易。高祖聪 明文思,光宅区宇,旁求儒雅,诏采异人,文章之盛,焕乎俱集。每所御幸,辄命 群臣赋诗,其文善者,赐以金帛,诣阙庭而献赋颂者,或引见焉。其在位者,则沈 约、江淹、任昉,并以文采妙绝当时。至若彭城到沆、吴兴丘迟、东海王僧孺、吴 郡张率等,或入直文德,通宴寿光,皆后来之选也。约、淹、昉、僧孺,率别以功 迹论。今缀到沆等文兼学者,至太清中人,为《文学传》云。
到沆,字茂瀣,彭城武原人也。曾祖彦之,宋将军。父捴,齐五兵尚书。沆幼 聪敏,五岁时,捴于屏风抄古诗,沆请教读一遍,便能讽诵,无所遗失。既长勤学, 善属文,工篆隶。美风神,容止可悦。齐建武中,起家后军法曹参军。天监初,迁 征虏主簿。高祖初临天下,收拔贤俊,甚爱其才。东宫建,以为太子洗马。时文德 殿置学士省,召高才硕学者待诏其中,使校定坟史,诏沆通籍焉。时高祖宴华光殿, 命群臣赋诗,独诏沆为二百字,二刻使成。沆于坐立奏,其文甚美。俄以洗马管东 宫书记、散骑省优策文。三年,诏尚书郎在职清能或人才高妙者为侍郎,以沆为殿 中曹侍郎。沆从父兄溉、洽,并有才名,时皆相代为殿中,当世荣之。四年,迁太 子中舍人。沆为人不自伐,不论人长短,乐安任昉、南乡范云皆与友善。其年,迁 丹阳尹丞,以疾不能处职事,迁北中郎谘议参军。五年,卒官,年三十。高祖甚伤 惜焉,诏赐钱二万,布三十匹。所著诗赋百余篇。
丘迟,字希范,吴兴乌程人也。父灵鞠,有才名,仕齐官至太中大夫。迟八岁 便属文,灵鞠常谓“气骨似我”。黄门郎谢超宗、征士何点并见而异之。及长,州 辟从事,举秀才,除太学博士。迁大司马行参军,遭父忧去职。服阕,除西中郎参 军。累迁殿中郎,以母忧去职。服除,复为殿中郎,迁车骑录事参军。高祖平京邑, 霸府开,引为骠骑主簿,甚被礼遇。时劝进梁王及殊礼,皆迟文也。高祖践阼,拜 散骑侍郎,俄迁中书侍郎,领吴兴邑中正,待诏文德殿。时高祖著《连珠》,诏群 臣继作者数十人,迟文最美。天监三年,出为永嘉太守,在郡不称职,为有司所纠, 高祖爱其才,寝其奏。四年,中军将军临川王宏北伐,迟为谘议参军,领记室。时 陈伯之在北,与魏军来距,迟以书喻之,伯之遂降。还拜中书郎,迁司徒从事中郎。 七年,卒官,时年四十五。所著诗赋行于世。
刘苞,字孝尝,彭城人也。祖勔,宋司空。父愃,齐太子中庶子。苞四岁而父 终,及年六七岁,见诸父常泣。时伯、叔父悛、绘等并显贵,苞母谓其畏惮,怒之。 苞对曰:“早孤不及有识,闻诸父多相似,故心中欲悲,无有佗意。”因而歔欷, 母亦恸甚。初,苞父母及两兄相继亡没,悉假瘗焉。苞年十六,始移墓所,经营改 葬,不资诸父,未几皆毕,绘常叹服之。
少好学,能属文。起家为司徒法曹行参军,不就。天监初,以临川王妃弟故, 自征虏主簿仍迁王中军功曹,累迁尚书库部侍郎、丹阳尹丞、太子太傅丞、尚书殿 中侍郎、南徐州治中,以公事免。久之,为太子洗马,掌书记,侍讲寿光殿。自高 祖即位,引后进文学之士,苞及从兄孝绰、从弟孺、同郡到溉、溉弟洽、从弟沆、 吴郡陆倕、张率并以文藻见知,多预宴坐,虽仕进有前后,其赏赐不殊。天监十年, 卒,时年三十。临终,呼友人南阳刘之遴托以丧事,务从俭率。苞居官有能名,性 和而直,与人交,面折其非,退称其美,情无所隐,士友咸以此叹惜之。
袁峻,字孝高,陈郡阳夏人,魏郎中令涣之八世孙也。峻早孤,笃志好学,家 贫无书,每从人假借,必皆抄写,自课日五十纸,纸数不登,则不休息。讷言语, 工文辞。义师克京邑,鄱阳王恢东镇破冈,峻随王知管记事。天监初,鄱阳国建, 以峻为侍郎,从镇京口。王迁郢州,兼都曹参军。高祖雅好辞赋,时献文于南阙者 相望焉,其藻丽可观,或见赏擢。六年,峻乃拟扬雄《官箴》奏之。高祖嘉焉,赐 束帛。除员外散骑侍郎,直文德学士省,抄《史记》、《汉书》各为二十卷。又奉 敕与陆倕各制《新阙铭》,辞多不载。
庾於陵,字子介,散骑常侍黔娄之弟也。七岁能言玄理。既长,清警博学有才 思。齐随王子隆为荆州,召为主簿,使与谢朓、宗夬抄撰群书。子隆代还,又以为 送故主簿。子隆寻为明帝所害,僚吏畏避,莫有至者,唯於陵与夬独留,经理丧事。 始安王遥光为抚军,引为行参军,兼记室。永元末,除东阳遂安令,为民吏所称。 天监初,为建康狱平,迁尚书工部郎,待诏文德殿。出为湘州别驾,迁骠骑录事参 军,兼中书通事舍人。俄领南郡邑中正,拜太子洗马,舍人如故。旧事,东宫官属, 通为清选,洗马掌文翰,尤其清者。近世用人,皆取甲族有才望,时於陵与周舍并 擢充职,高祖曰:“官以人而清,岂限以甲族。”时论以为美。俄迁散骑侍郎,改 领荆州大中正。累迁中书黄门侍郎,舍人、中正并如故。出为宣毅晋安王长史、广 陵太守,行府州事,以公事免。复起为通直郎,寻除鸿胪卿,复领荆州大中正。卒 官,时年四十八。文集十卷。弟肩吾。
肩吾,字子慎。八岁能赋诗,特为兄於陵所友爱。初为晋安王国常侍,仍迁王 宣惠府行参军。自是每王徙镇,肩吾常随府。历王府中郎、云麾参军,并兼记室参 军。中大通三年,王为皇太子,兼东宫通事舍人,除安西湘东王录事参军,俄以本 官领荆州大中正。累迁中录事谘议参军、太子率更令、中庶子。初,太宗在籓,雅 好文章士,时肩吾与东海徐摛、吴郡陆杲、彭城刘遵、刘孝仪、仪弟孝威,同被赏 接。及居东宫,又开文德省,置学士,肩吾子信、摛子陵、吴郡张长公、北地傅弘、 东海鲍至等充其选。齐永明中,文士王融、谢朓、沈约文章始用四声,以为新变, 至是转拘声韵,弥尚丽靡,复逾于往时。时太子与湘东王书论之曰:
吾辈亦无所游赏,止事披阅,性既好文,时复短咏。虽是庸音,不能阁笔,有 惭伎痒,更同故态。比见京师文体,懦钝殊常,竞学浮疏,急为阐缓。玄冬修夜, 思所不得,既殊比兴,正背《风》、《骚》。若夫六典三礼,所施则有地;吉凶嘉 宾,用之则有所。未闻吟咏情性,反拟《内则》之篇;操笔写志,更摹《酒诰》之 作;迟迟春日,翻学《归藏》;湛湛江水,遂同《大传》。
吾既拙于为文,不敢轻有掎摭。但以当世之作,历方古之才人,远则扬、马、 曹、王,近则潘、陆、颜、谢,而观其遣辞用心,了不相似。若以今文为是,则古 文为非;若昔贤可称,则今体宜弃。俱为盍各,则未之敢许。又时有效谢康乐、裴 鸿胪文者,亦颇有惑焉。何者?谢客吐言天拔,出于自然,时有不拘,是其糟粕; 裴氏乃是良史之才,了无篇什之美。是为学谢则不届其精华,但得其冗长;师裴则 蔑绝其所长,惟得其所短。谢故巧不可阶,裴亦质不宜慕。故胸驰臆断之侣,好名 忘实之类,方分肉于仁兽,逞郤克于邯郸,入鲍忘臭,效尤致祸。决羽谢生,岂三 千之可及;伏膺裴氏,惧两唐之不传。故玉徽金铣,反为拙目所嗤;《巴人下里》, 更合郢中之听。《阳春》高而不和,妙声绝而不寻。竟不精讨锱铢,核量文质,有 异《巧心》,终愧妍手。是以握瑜怀玉之士,瞻郑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闽 乡而叹息。诗既若此,笔又如之。徒以烟墨不言,受其驱染;纸札无情,任其摇襞。 甚矣哉,文之横流,一至于此!
至如近世谢朓、沈约之诗,任昉、陆倕之笔,斯实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 张士简之赋,周升逸之辩,亦成佳手,难可复遇。文章未坠,必有英绝;领袖之者, 非弟而谁。每欲论之,无可与语,思言子建,一共商榷。辩兹清浊,使如泾、渭; 论兹月旦,类彼汝南。硃丹既定,雌黄有别,使夫怀鼠知惭,滥竽自耻。譬斯袁绍, 畏见子将;同彼盗牛,遥羞王烈。相思不见,我劳如何。
太清中,侯景寇陷京都;及太宗即位,以肩吾为度支尚书。时上流诸蕃,并据 州拒景,景矫诏遣肩吾使江州,喻当阳公大心,大心寻举州降贼。肩吾因逃入建昌 界,久之,方得赴江陵,未几卒。文集行于世。
刘昭,字宣卿,平原高唐人,晋太尉实九世孙也。祖伯龙,居父忧以孝闻,宋 武帝敕皇太子诸王并往吊慰,官至少府卿。父彪,齐征虏晋安王记室。昭幼清警, 七岁通《老》、《庄》义。既长,勤学善属文,外兄江淹早相称赏。天监初,起家 奉朝请,累迁征北行参军、尚书仓部郎,寻除无锡令。历为宣惠豫章王、中军临川 王记室。初,昭伯父肜集众家《晋书》注干宝《晋纪》为四十卷,至昭又集《后汉》 同异以注范晔书,世称博悉。迁通直郎,出为剡令,卒官。《集注后汉》一百八十 卷,《幼童传》十卷,文集十卷。
子縚,字言明。亦好学,通《三礼》。大同中,为尚书祠部郎,寻去职,不复 仕。縚弟缓,字含度,少知名。历官安西湘东王记室,时西府盛集文学,缓居其首。 除通直郎,俄迁镇南湘东王中录事,复随府江州,卒。
何逊,字仲言,东海郯人也。曾祖承天,宋御史中丞。祖翼,员外郎。父询, 齐太尉中兵参军。逊八岁能赋诗,弱冠,州举秀才。南乡范云见其对策,大相称赏, 因结忘年交好。自是一文一咏,云辄嗟赏,谓所亲曰:“顷观文人,质则过儒,丽 则伤俗;其能含清浊,中今古,见之何生矣。”沈约亦爱其文,尝谓逊曰:“吾每 读卿诗,一日三复,犹不能已。”其为名流所称如此。
天监中,起家奉朝请,迁中卫建安王水曹行参军,兼记室。王爱文学之士,日 与游宴,及迁江州,逊犹掌书记。还为安西安成王参军事,兼尚书水部郎,母忧去 职。服阕,除仁威庐陵王记室,复随府江州,未几卒。东海王僧孺集其文为八卷。 初,逊文章与刘孝绰并见重于世,世谓之“何刘”。世祖著论论之云:“诗多而能 者沈约,少而能者谢朓、何逊。”
时有会稽虞骞,工为五言诗,名与逊相埒,官至王国侍郎。其后又有会稽孔翁 归、济阳江避,并为南平王大司马府记室。翁归亦工为诗,避博学有思理,更注 《论语》、《孝经》。二人并有文集。
钟嵘,字仲伟,颍川长社人,晋侍中雅七世孙也。父蹈,齐中军参军。嵘与兄 岏、弟屿并好学,有思理。嵘,齐永明中为国子生,明《周易》,卫军王俭领祭酒, 颇赏接之。举本州秀才。起家王国侍郎,迁抚军行参军,出为安国令。永元末,除 司徒行参军。天监初,制度虽革,而日不暇给,嵘乃言曰:“永元肇乱,坐弄天爵, 勋非即戎,官以贿就。挥一金而取九列,寄片札以招六校;骑都塞市,郎将填街。 服既缨组,尚为臧获之事;职唯黄散,犹躬胥徒之役。名实淆紊,兹焉莫甚。臣愚 谓军官是素族士人,自有清贯,而因斯受爵,一宜削除,以惩侥竞。若吏姓寒人, 听极其门品,不当因军,遂滥清级。若侨杂伧楚,应在绥附,正宜严断禄力,绝其 妨正,直乞虚号而已。谨竭愚忠,不恤众口。”敕付尚书行之。迁中军临川王行参 军。衡阳王元简出守会稽,引为宁朔记室,专掌文翰。时居士何胤筑室若邪山,山 发洪水,漂拔树石,此室独存。元简命嵘作《瑞室颂》以旌表之,辞甚典丽,选西 中郎晋安王记室。
嵘尝品古今五言诗,论其优劣,名为《诗评》。其序曰:
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欲以照烛三才,辉丽万有,灵 祇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告。动天地,感gui神,莫近于诗。昔《南风》之辞, 《卿云》之颂,厥义夐矣。《夏歌》曰“郁陶乎予心”,楚谣云“名余曰正则”, 虽诗体未全,然略是五言之滥觞也。逮汉李陵,始著五言之目。古诗眇邈,人代难 详,推其文体,固是炎汉之制,非衰周之倡也。自王、扬、枚、马之徒,辞赋竞爽, 而吟咏靡闻。从李都尉讫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诗人之风,顿 已缺丧。东京二百载中,唯有班固《咏史》,质木无文致。降及建安,曹公父子, 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冀。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 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尔后陵迟衰微,讫于有晋。太康中, 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永嘉时, 贵黄、老,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 许询、桓、庾诸公,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之风尽矣。先是郭景纯用俊上之才, 创变其体;刘越石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逮义熙中,谢 益寿斐然继作;元嘉初,有谢灵运,才高辞盛,富艳难踪,固已含跨刘、郭,陵轹 潘、左。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干、仲宣为辅;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为 辅;谢客为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此皆五言之冠冕,文辞之命世。
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烦而意少,故世罕 习焉。五言居文辞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遣形, 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邪!故《诗》有六义焉,一曰兴,二曰赋,三曰比。文已尽 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弘斯三义,酌而 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若专 用比、兴,则患在意深,意深则辞踬。若但用赋体,则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嬉 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矣。
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嘉会 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 或负戈外戍,或杀气雄边;塞客衣单,霜闺泪尽。又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反;女 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释 其情?故曰:“《诗》可以群,可以怨。”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于诗矣。 故辞人作者,罔不爱好。今之士俗,斯风炽矣。裁能胜衣,甫就小学,必甘心而驰 骛焉。于是庸音杂体,各为家法。至于膏腴子弟,耻文不逮,终朝点缀,分夜呻吟, 独观谓为警策,众视终沦平钝。次有轻荡之徒,笑曹、刘为古拙,谓鲍昭羲皇上人, 谢朓今古独步;而师鲍昭终不及“日中市朝满”,学谢朓劣得“黄鸟度青枝”。徒 自弃于高听,无涉于文流矣。
嵘观王公搢绅之士,每博论之余,何尝不以诗为口实,随其嗜欲,商榷不同。 淄渑并泛,硃紫相夺,喧哗竞起,准的无依。近彭城刘士章,俊赏之士,疾其淆乱, 欲为当世诗品,口陈标榜,其文未遂,嵘感而作焉。昔九品论人,《七略》裁士, 校以宾实,诚多未值;至若诗之为技,较尔可知,以类推之,殆同博弈。方今皇帝 资生知之上才,体沈郁之幽思,文丽日月,学究天人,昔在贵游,已为称首;况八 枿既掩,风靡云蒸,抱玉者连肩,握珠者踵武。固以睨汉、魏而弗顾,吞晋、宋于 胸中。谅非农歌辕议,敢致流别。嵘之今录,庶周游于闾里,均之于谈笑耳。
顷之,卒官。
岏,字长岳,官至府参军、建康平。著《良吏传》十卷。屿,字季望,永嘉郡 丞。天监十五年,敕学士撰《遍略》,屿亦预焉。兄弟并有文集。
周兴嗣,字思纂,陈郡项人,汉太子太傅堪后也。高祖凝,晋征西府参军、宜 都太守。兴嗣世居姑孰。年十三,游学京师,积十余载,遂博通记传,善属文。尝 步自姑孰,投宿逆旅,夜有人谓之曰:“子才学迈世,初当见识贵臣,卒被知英主。” 言终,不测所之。齐隆昌中,侍中谢朏为吴兴太守,唯与兴嗣谈文史而已。及罢郡 还,因大相称荐。本州举秀才,除桂阳郡丞,太守王嵘素相赏好,礼之甚厚。高祖 革命,兴嗣奏《休平赋》,其文甚美,高祖嘉之。拜安成王国侍郎,直华林省。其 年,河南献儛马,诏兴嗣与待诏到沆、张率为赋,高祖以兴嗣为工。擢员外散骑侍 郎,进直文德、寿光省。是时,高祖以三桥旧宅为光宅寺,敕兴嗣与陆倕各制寺碑。 及成俱奏,高祖用兴嗣所制者。自是《铜表铭》、《栅塘碣》、《北伐檄》、《次 韵王羲之书千字》,并使兴嗣为文;每奏,高祖辄称善,加赐金帛。九年,除新安 郡丞,秩满,复为员外散骑侍郎,佐撰国史。十二年,迁给事中,撰文如故。兴嗣 两手先患风疽,是年又染疠疾,左目盲,高祖抚其手,嗟曰:“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手疏治疽方以赐之。其见惜如此。任昉又爱其才,常言曰:“周兴嗣若无疾,旬日 当至御史中丞。”十四年,除临川郡丞。十七年,复为给事中,直西省。左卫率周 舍奉敕注高祖所制历代赋,启兴嗣助焉。普通二年,卒。所撰《皇帝实录》、《皇 德记》、《起居注》、《职仪》等百余卷,文集十卷。
吴均,字叔庠,吴兴故鄣人也。家世寒贱,至均好学有俊才。沈约尝见均文, 颇相称赏。天监初,柳恽为吴兴,召补主簿,日引与赋诗。均文体清拔有古气,好 事者或斅之,谓为“吴均体”。建安王伟为扬州,引兼记室,掌文翰。王迁江州, 补国侍郎,兼府城局。还除奉朝请。先是,均表求撰《齐春秋》。书成奏之,高祖 以其书不实,使中书舍人刘之遴诘问数条,竟支离无对,敕付省焚之,坐免职。寻 有敕召见,使撰《通史》,起三皇,讫齐代,均草本纪、世家功已毕,唯列传未就。 普通元年,卒,时年五十二。均注范晔《后汉书》九十卷,著《齐春秋》三十卷、 《庙记》十卷、《十二州记》十六卷、《钱唐先贤传》五卷、《续文释》五卷,文 集二十卷。
先是,有广陵高爽、济阳江洪、会稽虞骞,并工属文。爽,齐永明中赠卫军王 俭诗,为俭所赏,及领丹阳尹,举爽郡孝廉。天监初,历官中军临川王参军。出为 晋陵令,坐事系冶,作《镬鱼赋》以自况,其文甚工。后遇赦获免,顷之,卒。洪 为建阳令,坐事死。骞官至王国侍郎。并有文集。
译文及注释
从前司马迁、班固的史书,都编撰了《司马相如传》,司马相如并没有参预汉朝朝廷大事,为他列传实在是取他的文章特别著名。班固又撰写了《贾邹枚路传》,也是因为他们能写文章传布于世。范晔《后漠书》中有《文苑传),载入传中之人,事迹记载得已经非常详细。制定礼乐,治理国家,通晓古今,记述美行和恶行,离开了文章都是不行的。因此做君王治理天下的人,没有一个不尊崇看重文章的功用;缙绅当中的学者,也都重视崇尚文章的功用。从古到今,这种情况都没有改变。高祖既有才智又有美德,明察事理,广有天下,他下韶广泛地寻求博雅的儒生,接纳各种有特殊学问的人才,因此礼乐制度兴盛,各种人才都聚集京城,焕发出耀眼的光彩。高祖每驾临一处,往往命群臣赋诗撰文,诗文写得好的人,赏赐金帛给他,自己到宫廷献赋献颂的人,有时会得到被接见的恩宠。那些有官职爵位的文人,有沈约、江淹、任防等人,都因为他们的文采,在当时被称作绝妙。至于像彭城到沆、吴兴丘迟、束海王僧孺、吴郡张率等人,有的得入直待韶文德殿的荣耀,有的享受君臣宴饮寿光殿的恩宠,这些都是后起的优秀出众的人才。沈约、江淹、任防、王僧孺、张率另外按他的功劳业绩叙述。遣裹以到太清年间为限,缀集到沆等有文采有学识人物的事迹,组成《文学传》。
到沆字茂瀣,彭城武原人。他的曾祖父到彦之,宋时任将军。父亲到揭,齐时任五兵尚书。到沆从小聪慧机敏,他五岁的时候,父亲到揭在屏风上抄写古诗,到沆请父亲教自己读一遍,他随即就能背诵,不曾遣忘字句。长大之后,到沆勤奋好学,善于写文章,并且精于写篆书隶书。到沆容貌风度都很美,举止形态都受到人们喜爱。齐建武年间,到沆出仕任后军法曹参军。天监初年,迁任征虏主簿。高祖初登帝位,注重收罗擢拔杰出的人才,高祖很欣赏到沆的才学。高祖册立太子之后,命到沆为太子洗马。当时朝廷在文德殿设置学士省,召集高才博学的人在学士省中待韶,命他们校定典籍,高祖还下韶让到沆享受通籍的待遇,记名在门籍,可以进出宫门。当时高祖在华光殿宴享群臣,命群臣赋诗,衹下韶命到沆一人作二百字的长诗,限时三刻内完成。到沆在座席上站着进献自己的即兴之作,文辞很美。不久,到沆以洗马之职管东宫书记、散骑省优策文。天监三年,高祖下韶命选拔在任职期间清正能干或是才学佳美的尚书郎提拔为侍郎,到沆被授任为殿中曹侍郎。到沆与堂兄到溉、到洽,都有才子之名,当时又都轮流任殿中之职,当代人都认为这是种荣耀。天监四年,到沆迁任太子中舍人。到沆为人不夸耀自己的功劳,不谈论别人的长短,乐安任防、南乡范云都和他有很好的友情。这一年,到沆迁任丹阳尹丞,因为有病不能就职,又迁任北中郎谘议参军。天监五年,到沆在任职期间去世,死时三十岁。直担为他的去世伤心痛惜,下诏赐钱二万,布三十匹给他家。到沆所著的诗赋有百余篇。
丘迟字希范,吴兴乌程人。他父亲丘灵鞠,因才气而出名,齐时出仕,官升至太中大夫。丘迟八岁就能写文章,丘灵鞠常说“造孩子文章的气势和骨力和我相似”。黄门郎谢塑毖、征士何点都接见了丘迟,认为他的才能优异。到丘迟长大成人之后,州中辟他为从事,举为秀才,被除授太学博士。丘迟迁大司马行参军,因为父亲去世而离职守丧。守丧期满,丘迟被除授为西中郎参军。积功迁为殿中郎,又因母亲去世而离职守丧。服丧期满之后,丘迟又任殿中郎,迁任车骑录事参军。高祖平定京城,建立霸府,丘迟被选拔为骠骑主簿,受到非常隆厚的礼遇,当时劝进梁王以及给梁王特殊礼遇的文字,都是丘迟的手笔。高祖登上帝位,丘迟被拜为散骑侍郎,不久迁任中书侍郎、领吴兴邑中正、待诏文德殿。当时高祖自着《连珠》,命臣下敷十人继作,其中丘迟继作的文字最美。天监三年,丘迟出京任永嘉太守,丘迟在永嘉郡时不称职,被有司纠弹,高祖爱惜他的才能,压住了纠弹丘迟的奏章。天监四年,中军将军临川王萧宏北伐,丘迟任谘议参军,领记室。当时陈伯之投靠魏,与魏军一起来抵御北伐军,丘迟去信开导陈伯之,陈伯之于是投降了。回师后丘迟被拜为中书郎,迁司徒从事中郎。天监七年,丘迟在任职期间去世,死时四十五岁。丘迟所著的诗赋流传于世。
刘苞字孝尝,彭城人。他祖父刘劻,宋时任司空。父亲刘值,齐时任太子中庶子。刘苞四岁时,他父亲就去世了,到六七岁的时候,刘苞见到叔父伯父就常常哭泣。当时刘苞的伯父刘悛、叔父刘绘等都已经地位显贵,刘苞的母亲认为刘苞是因为畏惧而哭,为此事很生气。刘苞回答说:“我很早失去父亲,没有记住父亲的面容,听说伯父、叔父与父亲面容很相似,所以见到他们心中悲痛,没有别的意思。”说着又献欷抽噎,他母亲也就更加悲痛。当初,刘苞父母以及两个兄长相继亡故,全都是暂且瘗葬,刘苞十六岁的时候,才把他们的丧柩移葬在墓地裹,筹划安排改葬的事,全是刘苞一人的力量,不藉助伯父叔父的帮助,不多久事情就都办好了,刘绘常常赞叹他,佩服他的能力。
刘苞从小好学,能写文章。初出仕任司徒法曹行参军,他不就职。天监初年,因为是临川王妃的弟弟,因此从征虏主簿频频升迁为临川王中军功曹,又积功迁任尚书库部侍郎,丹阳尹丞,太子太傅丞,尚书殿中侍郎,南徐州治中,因为公事而免职。遇了很久,刘苞又任太子洗马,掌书记,侍讲寿光殿。高祖即位之后,选拔年轻的有文才的士人,刘苞以及他的堂兄刘孝绰、堂弟刘孺、同郡的到溉、到溉的弟弟到洽、到溉的堂弟到沆、吴郡陆捶、张率都以文采受到赏识,常常参预君臣的宴饮,虽然他们所任官职有所不同,但得到的赏赐却没有区别。天监十年,刘苞去世,死时三十岁。刘苞临终,把友人南阳、刘之遭叫来把丧事托付他办,要求丧事务必力求俭薄。刘苞任官有办事能干的名声,他生性温和。但处事刚直,舆人交往,当面批评友人的缺点错误,背后称赞友人的长处美德,感情直率,不藏隐私,他的朋友都因此而赞叹他。
袁峻字孝高,陈郡阳夏人,他是魏郎中令袁涣之的第八代子孙。袁峻早年失去父亲,但他专心一意爱好学习。他家中贫穷,没有书,常常向人借书读,借来的书一定都要抄写。他给自己规定进度,每天要抄写五十页,页数没有达到规定,就不休息。袁峻言语木讷,但是工于文辞。高祖义军攻克京城的时候,嫠阳王萧恢在东边镇守苏迩,袁峻跟随整驻主管记事。天监初年,藩国建立,他命袁峻为侍郎,跟随自己镇守京口。王迁任郢州刺史,、兼都曹参军。高祖十分爱好辞赋,当时在南阙向高祖进献诗文的人络绎不绝,其中文辞华丽、可供欣赏的诗文,作者有时受到赏赐或提拔。天监六年,袁蝗就仿照荡壁撰写《官箴》进献给台祖。高祖表彰他,赐给他五匹帛。袁峻被除授为员外散骑侍郎,袁峻坛屘学士省,抄写《史记》、《漠书》各二十卷。又奉高祖的命令与陆倕各自撰写《新阙铭》,因为文辞太长,逭裹不载。
庾於陵字子介,他是散骑常侍黔娄的弟弟。庾於陵七岁时就能和人谈论精微的义理。成年之后,他机智敏锐,博学而有才气。齐随王萧子隆任荆州刺史,召庾于陵为主簿,命他和谢跳、宗央等一起抄集编撰书籍。萧子隆职务被替代,自己回京城,又命庾于陵为送故主簿。萧子隆不久就被明帝杀害,萧子隆旧有的僚属故吏都因为害怕而避开,没有一个敢来处理后事,衹有庾于陵和宗央留下来,为萧子隆经办丧事。始安王萧遥光任抚军,他选拔庾于陵为行参军,兼记室。永元末年,庾于陵被除授为东阳遂安令,因为治县有方而被百姓和属吏称道。天监初年,庾于陵为建康狱平,迁任尚书功论郎,待诏文德殿。又出京任湘州别驾,迁任骠骑录事参军,兼中书通事舍人。不久又领南郡邑中正,拜为太子洗马,舍人之职不变。按照以前的旧例,东宫的官员,全是以清纯高雅著称的人士充任,太子洗马掌管文书,更是其中最为突出的。近代挑选束宫的官员,都取用世家大族中有才气、有名望的士人,当时庾于陵舆周舍都被提拔到东宫任职,高祖说:“任官需要人品清纯高雅,哪能局限在世家大族中。”当时人们认为这是很为确切的见解。庾于陵不久迁任散骑侍郎,改领荆州大中正。又积功而迁升为中书黄门侍郎,舍人、中正之职都不变。庾于陵后来出京任宣毅晋安王长史、广陵太守,行府州事,因为公事而免职。又被起用为通直郎,不久除授为鸿胪卿,又领荆州大中正。庾于陵在任职期间去世,死时四十八岁。庾于陵有文集十卷。庾于陵之弟庾肩吾。
庾肩吾字子慎。他八岁时就能赋诗,兄长庾于陵对他特别友爱。庾肩吾最初任晋安王国常侍,接着迁任晋安王宣惠府行参军,从这以后,晋安王每次调动镇所,庾肩吾也随着王府行动。他历任王府中郎,云麾参军,并兼记室参军。中大通三年,晋安王为皇太子,庾肩吾兼东宫通事舍人,又除授为安西湘束王录事参军,不久以本官职领荆州大中正。积功迁任中录事谘议参军,太子率更令,太子中庶子。当初,太宗在藩国的时候,十分喜欢文学士人,当时庾肩吾舆束海徐搞,吴郡陆呆,彭城刘遵、刘孝仪,刘孝仪之弟刘孝威,同被赏识延请。到太宗成为太子的时候,又开设文德省,设置学士,庾肩吾之子庾信、徐搞之子徐陵、吴郡张长公、北地傅弘、东海鲍至等人都是充任学士的优秀人才。齐永明年问,文士王融、谢跳、沈约等人在文章中开始运用四声变化,在着文时出现了新的变化,到逭时候更加讲究声韵的整齐,更加崇尚靡丽,对文章中四声的要求又超过以前。当时太子给湘东王写信论及这种风气时说:
我们这些人没有游山玩水的爱好,衹会披板书籍,生性喜好写文章,时时吟咏短诗。虽是平庸之音,但不能搁笔不写,伎痒时虽感羞惭,但免不了故态复萌。近来见到京城流传的文章,特别庸弱而无骨力,文人竞相学习浮华不实之风,争着仿效柔弱无力之作。面对这种风气,冬季长夜,苦苦思索也弄不明白,这种风气和赋、比、兴手法不相符,又和《诗经》、《楚辞》的风格相背离。至于治理国家的六典、祭祀天地宗庙的三礼,施行有一定的范围;吉凶嘉宾军五种礼仪,使用有一定的场合。假如吟咏自己的感情,却去仿照《内则》的篇章;提笔抒写自己的志向,却去模仿《酒诰》的体制;抒写春游之景,却去学习《归藏》的写法;描摹江山壮丽,却要和《周易大传》相同,这都是我从未听说过的。
我既然在写诗作文方面比较笨拙,自然不敢随意指摘别人的文章。衹是拿当代的诗文作品,一一和古代才人的作品相比较,远的有扬雄、司马相如、曹植、王粲,近的有陆攒、颜至蛙、谢灵运,看看今人和古人的用语和立意,全不相似。假如认为现在的诗文是对的,那么古代的诗文就不符合要求;假如以前的贤人值得称道,那么现在的文体就应当废弃。认为各有志趣,应当并存,那是我不能同意的。又时而出现仿效谢尘乐、苤边躔的诗文进行写作,也很叫人糊涂。为什么呢?谢康乐写出文句卓然超绝,全是出于自然,但时时出现不拘形式的现象,这是他的糟粕;裴鸿膻是个写史的良才,全无篇章文句之美。因此学谢学不到他的精华,衹学到了他的冗长的弊病;学裴却弃绝了他的长处,衹学到他的短处。谢文的神妙不能达到,裴文的质朴也不应当仰慕。所以凭空臆想之流,好名忘实之辈,想要分肉给麒麟仁兽食用,想要晋国的却克在赵国的邯郸恣意妄为,遣祇是空想。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一味盲目效尤往往会导致祸患。奋力追赶谢康乐,哪裹祇是模仿“三千广于赤县”之类的语句就可追上;一味倾慕裴鸿胪,那就担心像汉代唐林、唐尊之类的人物却不被列传。所以精美的琴、放光的金,反被目光短浅的人唾弃;《巴人》《下里》之类的通俗乐曲,反而更能迎合郢中听众的喜好。《阳春》之曲高雅却没有人相和,美妙的歌声结束之后却没有人接续,竟然不去仔细研究作品的详细内容,全面衡量作品的文华舆质朴,和《巧心》相异趣,面对高手终感惭愧。因此,具有高尚品德注意操守的士人,远远望见郑国就畏避郑卫之音抽身而退;戴章甫冠用珍珠翠履的人,见到闽乡断发文身跣行的越人祇有长长叹息。诗已经像这种情况,文又和诗的情况一样。衹是因为松烟墨不会说话,衹会受人驱使胡加涂染;纸张没有感情,可以任由文人摇笔书写。太厉害了啊,诗文的灾祸,竟到了这样的程度!
至于近代谢跳、沈约的诗作,任防、陆棰的文章,遣实在是诗文中的冠冕,著述的楷模。张士简作的赋,周升逸写的辩,也使这两人成为写文章的佳手,很难再遇上这样的能人。礼乐制度、文物典章没有崩溃,一定会有英俊卓异的人才应运而生,作为这些人才的领袖,除了弟弟你还有谁呢!常常想议论这些事,但是没有人可以一同谈说,你是我们家的曹子建,所以想和你一同商摧。分辨逭当中的清浊,使它们像泾水、渭水那样分得清清楚楚;评议这当中的是非优劣,就如同许劭、许靖汝南月旦评论那样。朱笔已经写定,评议却会有不同,让那些以鼠作玉璞的人知道羞惭,让滥竽充数的人自己知道羞耻。造就好比袁绍,害怕豪华的车骑被许子将见到;也如同盗牛者,羞于自己的罪行被王烈知道。久久思念却见不到你,我的忧愁如何打发啊!
太清年间,侯景进犯并攻陷京城,到太宗登上帝位的时候,命庾肩吾为度支尚书。当时在江上流的众藩王,都固守自己所在的州郡抵御侯景。侯景假藉皇上诏命派庾肩吾为朝廷使臣到江州,劝谕当阳公萧大心投降,萧大心不久率州投降侯景,庾肩吾就逃入建昌地界,很久,他才得以赶赴江陵,不久就去世了。庾肩吾有文集流传在世上。
刘昭字宣卿,平原高唐人,他是晋太尉刘定第九代子孙。他的祖父刘伯龙,在为父亲守丧时因孝行而出名,宋武帝命皇太子及诸王一起前往他家吊唁慰问。刘伯龙官职升至少府卿。刘昭的父亲刘彪,齐时任征虏晋安王记室。
刘昭从小聪慧机敏,七岁时就能理解《老邗《庄子》的文义。长大成人之后,他更为勤奋学习,善于写文章,他的表兄江淹很早就赏识他,称颂他。天监初年,刘昭初出仕任奉朝请,积功迁升征北行参军,尚书仓部郎,不久又除授无锡令。先后任宣惠豫章王、中军临川王记室。起初,刘昭伯父刘肜集众家《晋书》为干实《晋纪》作注,共四十卷,到逭时刘昭又集各家《后漠书》不同之处为范晔《后漠书》作注,当时人都称逭注本广博周全。刘昭迁任通直郎,出京任刘令,在任职期间去世。刘昭著有《集注后漠》一百八十卷,《幼童传》十卷,文集十卷。
刘昭之子刘縚,字言明,也爱好学习,精通《三礼》。大同年间,刘绢任尚书祠部郎,不久离职,不再出仕。刘縚之弟刘縚,字含度,他从小就很出名。曾任安西湘东王记室,当时西府中聚集了很多文学之士,刘縚在其中居于首位。刘縚被除授通直郎,不久迁任镇南湘东王中录事,又随府到,在江州去世。
何逊字仲言,东海郯县人。他的曾祖父何承天,宋时任御史中丞。祖父何翼,任员外郎。父亲何询,齐时任太尉中兵参军。何逊八岁就能赋诗,二十岁被州中举为秀才,南乡范云见到何逊写的对策,大加赞赏,因此和何逊结成忘年之交。从此之后,何逊的每一篇文章,每一首诗歌,范云见到之后就都加以赞赏。范云对自己亲近的人说:“近来看这些文人的诗文,质朴的就如同儒生讲经书,靡丽的就有些伤风败俗;能够容纳天地的灵气,包含今古的道理,衹是在何生的诗文中见到。”沈约也喜欢何逊的诗文,他曾经对何逊说:“我每次读到你的诗,一天反复多次,还不能尽兴而止。”何逊被名流称赞竟到了这样的程度。
天监年间,何逊从家中出仕任奉朝请,迁任中卫建安王水曹行参军,兼记室。建安王喜爱文学之士,每天与他们一起游乐宴饮,建安王迁任江州,何逊还是掌书记。何逊回京城任安西安成王参军事,兼尚书水部郎,因为母亲守丧而离职。服丧期满,何逊被除授仁威庐陵王记室,又随王府到江州,没多久就去世了。东海王僧孺收集何逊的诗文汇成文集八卷。
当初,何逊的诗文舆刘孝绰的诗文都被世人看重,世人称他们为“何刘”。世祖写文章评论何逊说:“诗多而显示才能的是沈约,诗少而显示才能的是谢跳、何逊。”
当时有会稽虞骞,精于写五言诗,名声与何逊相等,官职当到王国侍郎。以后又有会稽孔翁归、济阳江避,两人都任南平王大司马府记室。孔翁归也精于做诗。江避博学,并且有思辩之才,他另外又给《论语》、《孝经》作注。这两人都有文集。
钟嵘字仲伟,颍川长社人,他是晋侍中钟壁的第七代子孙。他的父亲钟蹈,齐时任中军参军。钟嵘和兄长钟岘、弟弟钟屿都十分好学,善于思考,明辨事理。钟嵘在齐永明年间为国子生,通晓《周易》,卫军将军王俭领国子祭酒,他对钟嵘颇为赏识,并极力举荐。钟嵘被举为本州秀才。初出仕任王国侍郎,迁任抚军行参军,出京任安国令。永元末年,钟嵘被除授司徒行参军。天监初年,礼制法规虽有改变,但事务繁忙,日不暇给,钟嵘于是上书进言说:“永元年间的祸乱,起因在于随意对待朝廷的爵位,勋不是参加战争获取,官依靠贿赂取得。挥洒金银就能取得九卿职位,凭藉请托信件就能跻身军官行列,骑都尉充塞街市,中郎将满街满巷。身穿官员的服饰,还干着奴仆的事情;职务虽说是黄门、散骑之类,还亲自承担衙吏的差事。名实混淆,没有比遣更厉害的了。我认为军官假如是累代士族,他家自有名望,如果祇是依靠这点得到爵位,那就全都应当削除,以使那些贪求利禄之徒引为鉴戒。假如是仕宦之家,寒素出身,就应当准许他们根据自己的门第在仕途尽力,不应当空授军中职务,致使清贵之职泛滥。假如是侨居的北方人任职,应加存问安抚,但应严格控制他们的俸禄,禁止他们妨碍政务,衹是授予虚职而已。我衹是尽心竭力,进献自己的愚忠,不考虑众人的议论。”高祖命令把遣份上书交给尚书省施行。钟蝼迁任中军堕丛王行参军。复旧眶芦五盐出京到盒擅任职,把钟蠖提拔为宁朔记室,专门掌管文书。当时居士何胤在若邪山中筑造石室,山洪暴发,冲走石头和树木,衹有何胤逭石室没被冲毁,萧元简命钟嵘作《瑞室颂》表彰宣扬遣件事,文辞十分典雅华丽。钟嵘又被选授西中郎晋安王记室。
钟嵘曾经品评古今五言诗,评论它们的优劣,取名为《诗评》。《诗评》的序文说:节气更替使万物萌动,万物的变化兴衰,又使人受到感触。所以情感激荡,这种情感在歌咏舞蹈中表现出来。想要用来照亮天地人三才,辉映天地间万物,召唤神灵享用祭品,把世间幽微昭告上天,惊动天地,感化gui神,再没有什么比诗歌更为有效的了。从前虞舜时《南风》歌辞,《卿云》颂歌,它们的含意十分深远。《夏歌》说“郁陶乎予心”,楚地歌谄说“名余为正则”,虽然诗的整体还不够完备,但它们大体上可以算是五言诗的滥觞吧。到漠代李陵,才创立五言诗的名目。古诗的时代离现在已很久远,它们的作者和写作年代,都很难考察清楚,但从它的内容和风格来推断,应当是漠代的作品,并不是周末衰败时期之作。从王褒、扬雄、枚乘、司马相如等人以来,都在辞赋创作上争强斗胜,各显神通,而诗歌吟咏却从未听说,从李陵李都尉到班婕妤,将近一百年间,虽有妇人在其中,但也衹有一人而已。作诗的风气,骤然中断了。后汉二百年中,衹有班固的《咏史》诗,质朴而没有文采。到了建安时期,曹操父子,酷爱文学;曹植兄弟,作品繁茂,实为文坛栋梁;刘桢、王粲,在他们左右壮大声势。还有攀龙附凤,自愿追随他们的,大概将近一百人。人才济济的盛况,算是在这个时代出现了。逭以后,文坛逐渐衰落,直到晋代。太康年间,张载、张协、张华三张,陆机、陆云二陆,潘岳、潘尼二潘,还有左思,他们勃然兴起,复兴文坛,追踪曹氏父子,继承建安时期的流风余韵,遣也正是五言诗的中兴时期。永嘉时代,看重黄、老之说,崇尚玄言之风,这个时期的诗歌作品,重在谈玄说理,压倒内容文采,读起来淡然无味。至于到了晋朝南迁,这种风气的余波依然流传,孙绰、许询、桓伟、庾友等人的作品,都质朴平板,好似《道德论》,建安风骨丢失殆尽。这以前,郭景纯凭藉他俊逸出众的才华,革新诗体;刘越石依仗清正刚健的作风,推波助澜。但守旧派多,革新者少,他们没有能够影响文坛风气。到了义熙年间,谢益寿以他文采斐然的作品继之而起;元嘉初年,出现了谢灵运,他诗才高妙,创作丰盛,文辞富丽华赡,无人能舆他相提并论,他实在已经超过了刘越石、郭景纯,压倒了潘岳、左思。由此可知,陈思王曹植是建安时期的杰出人才,刘公干、王仲宣为他壮大声势;陆机是太康时期的精英,潘安仁、张景阳是他的左右臂膀;谢灵运是元嘉时期的雄才,颜延年是他的辅佐。这些人都是五言诗的领先人物,是以他们的作品名著一时的杰出人才。
说到四言诗,文字简约而含义深远,假如能够仿效《诗经》、(楚辞》,就能有很大的收获,但是常常苦于文字烦琐,表达的内容却很单薄,所以世上很少有入学写四言诗。五言诗处在诗歌中的关键地位,是各种体裁中最有趣味的一种,说它符合一般人的要求,不正是因为它在述写情景、抒发感情、描绘事物等方面,是一种最为详尽、最为贴切的体裁吗?所以<诗》有六义,其中第一叫兴,第二叫赋,第三叫比。文辞已尽而含义未尽,就是兴;藉其他事物来表明自己的思想,就是比;直接描绘事物,用言辞来描摹事物情状,就是赋。弘扬《诗》的逭三种表现手法,斟酌情况使用它们,用风骨去增强诗的内容,用文采去润饰诗的文辞,能使品味诗的人觉得其味无穷,听到诗的人感情萌动,这是诗中的上乘作品。假如衹用比、兴手法,其毛病在于含义过于深奥,含义深奥就会使人感觉文辞艰涩。假如又衹用赋这种手法,那么毛病就在于意义浅显,意义浅显就显得文辞松散,因而油滑浮泛,失去控制,显示出芜杂混乱的毛病。至于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隆冬严寒,这都是四季的变化使人产生感触而写入诗中。嘉节盛会藉诗以表达情谊,离别友朋藉诗以表达愁怨。至于楚臣屈原被放逐,汉姬昭君离宫庭,有的人尸横塞外,有的人魂逐飞蓬,有的人负戈戍边,有的人威震边塞,边塞游子天寒衣单,深闺妇人思亲泪尽。又有士人辞官出朝,去而不返;美女入宫受宠,倾城倾国。这种种情况,都激荡人们的心灵,不用诗歌吟颂怎么体现自己的思想,不高声吟咏怎么畅抒自己的情怀?所以说“《诗》可以交流大家的情感,可以表达悲愁哀怨”。要使处在窘迫贫贱之中的人安定,要使孤寂幽居的人没有烦闷,没有什么东西比诗更能起到这种作用了。所以文人雅士,没有谁不爱好诗歌。现在在士人百姓之中,这种爱好诗歌的风气更为炽盛。刚刚学会穿衣走路的小孩,刚刚进入学校的儿童,就一定会津津乐道,在诗的领域驰骛。于是平庸之作,杂乱之句,都俨然以诗的流派的身份出现。至于富家子弟,更以诗文不及别人为耻辱,整天修改,日夜吟咏,自己看来,认为是精炼贴切的警策之句,在大家看来,不过是浅陋笨拙的平庸之作。更有一些轻薄狂妄之徒,嗤笑茎植、刘桢的诗作古板拙劣。他们认为鲍昭是恬静闲逸的羲皇上人,谢跳古今独步,无与伦比;但他们仿效鲍昭始终赶不上“日中市朝满”之句,学习谢跳也仅仅学到“黄鸟度青枝”之类的句子。这些人衹是自己弃绝高明的见解,无法进入文学的领域了。
我看那些王公贵族、士大夫之流,每每高谈阀论之余,何尝不把诗歌作为口实,任随自己的愿望,提出不同的见解,把性质完全不同的事物混为一谈,邪和正位置颠倒,争论不休,没有准确的标准。近来,彭城型±童是位精于鉴赏的士人,他不满遣种混乱的局面,想撰写一部当代的诗品,他衹在口头上加以品评,但未能写成文字,我受到他的影响而撰写《诗评》。从前有分成九品评论人的方法,《七略》也曾裁定士人的品位高下,但拿他们排列的品第和实际情况相对照,实在有很多不恰当的地方。至于诗歌创作技巧,一比较便能清楚地知道高低优劣,以同类的事情来说明,大概跟下棋差不多。当今皇上,凭藉他生而